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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念刘浦江教授︱阎步克:追念刘浦江君

2015-02-10 上海书评

文︱阎步克(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)


刘浦江君去世,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的师生陷入了悲痛。从事历史学这个职业,看过了数千年的生生死死;而浦江君的意外罹疾和英年早逝,还是给这个多年合作的学术集体,留下了一个无从弥补与永久感伤的空缺。天妒英才。“斯人也而有斯疾,命也夫”这句古语,就是此时的感受。

  

虽生命无常,无常而有限的生命如何书写,是个人可以选择的。当年邓广铭先生的慧眼识才,在很多年后被验证了:邓先生把浦江君调入北大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,由此,用浦江自己的话说就是“纯属偶然,走上了辽金史研究的道路”;而他的多年学术生涯,不负邓先生的慧眼,其两部文集和近百篇文章,赢得了相关学者的高度评价。我不是辽金史领域中人,不具备评价资格。但若说到个人的阅读感觉,就是其文章清晰精细、要言不烦,展示了出色的文献功底和难能可贵的辨析力、洞察力。


千里之行,始于足下,浦江最初所接受的研究任务,是解决《大金国志》一书的真伪问题。由文献学而进入史学,有时需要跨过一道门槛,否则就容易局限拘泥于史实细节的推敲考订。然而才气使然,在论史之时,浦江随即就展示了其能力,展示了其理论思维和把握宏观、揭示线索的能力,在辽金史政治、制度、民族、语言等多方面,做出了一系列贡献。而且其思考不断拓展,上及南北朝隋唐,下至近代,在这个漫长时段中,深入考察了若干重大政治文化现象,如正统、五德、史观、民族意识等。我个人对政治文化有较多兴趣,所以浦江在这方面的相关成果,对我启发尤多,我很赞佩他的思辨、提炼和表达的水准。

  

给我启发的,还有日常聊天中听到的浦江对学术、学者、学风的私下评价,多切中肯綮,每每让我开阔了眼界。而且作为一个普通教师,浦江对各个学术单位的潜力、特点、方向和学科发展,竟然也相当稔熟,闲谈中一一道来,脱口而出。


后来,浦江担任了北大历史系的副主任,他的行政才干得以发挥了。在组织协调历史系的科研教学时,他的工作风格是认真负责、简练高效。不止一次听到学校行政人员的私下议论,说历史系刘浦江的开会发言锐利清晰,有见解有想法,总能说到点子上。浦江行政能力强,但并非那种老练圆滑,而是不迎合不调和,富有原则性,不失书生本色。


面对各种烦杂纠葛时,时时能感觉到他的一种气质,我觉得就是理想主义的气质。私下听他谈看法,总是说要坚持学术标准,坚持纯学术的价值观。学者的品性,当然也将表现在学术之外的各种事情上。有同事追念浦江,说他学术、品行,做人、做事都令人钦敬;说到品行和做事,我个人觉得,他做行政领导时的表现尤为可贵,值得尊敬,那维系了一个学术单位的可贵传统,那种让我们教师在忙碌嘈杂中又感觉宁静单纯的传统。

  

在已知大限将至的严峻时刻,浦江自然而然地回顾自己的人生。他觉得,没有什么遗憾,想做的事情都做了。这让人想起死于癌症的维特根斯坦,其临终遗言是“告诉他们,我这一生是美好的”。浦江戛然而止的人生,给同仁和学生留下了深深惋叹,不过仍可宽慰的是,他没有虚度人生、埋没才华,其学术生涯留下了光彩。有这么一句话:希望在我离开这个世界时,这个世界会比我到来时美好一些。浦江做到了。斯人长逝,但他给史学宝库增添了财富,并肩前行者和后继者记住了他的身影。■



本文作者阎步克,文载2015年2月8日《东方早报·上海书评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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